通灵鸦

　　月光下，流经村中的河边，用竹子捆扎的篱笆，爬上了藤生的植物，在春夏交替的季节里，吸取阳光和水份，盛开出紫色的花串，坠着，沉甸甸的感觉。

　　金阳摘了一串，连着藤条，围成了圈，手巧的编了只简易却漂亮的花环，为身边的肖蓝戴上，紫色的花串垂在她的耳边，肖蓝笑了，银铃一串的笑声，伴随着河水流淌过的声音，漂向了远处。

　　“哇。

　　”一声乌鸦的叫，响起在附近，半空中，传来翅膀扇动的风声，两人抬起头，看向半空，一轮明月，静静的悬挂在漆黑一片的夜幕上。

　　“好不吉利。

　　”肖蓝说，双臂环抱上了身边的金阳，抱紧了他的胳膊。

　　夜半听见乌鸦的叫声，在村子里传承千年的民间文化中，代表着凶兆，本来是花前月下的好心情，好气氛，全被头顶半空中飞过的那只乌鸦破坏掉了，她感觉到了寒冷，有股寒气迅速的包裹住了她的全身，从头皮到脚趾尖，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有被冰覆住了冻的僵僵的感觉，金阳感觉到了被肖蓝抱住的胳膊，传来了她的颤抖。

　　“你怎么了?”他抽回了被肖蓝抱住的胳膊，换成他用双手扶住肖蓝的双肩，肖蓝的颤抖停不下来，情况更严重了，她连说话都带着颤音:“我想回家去了。

　　”。

　　是伤风了吧,金阳认为，肖蓝是因为生病了，才会浑身颤抖停不下来，回家去咬一口大蒜，喝杯热水，躺上床，用薄被子蒙着头睡，睡一觉，将侵入体内的寒气发出来，就能好了。

　　金阳扶着肖蓝，将浑身颤抖的她送回了家门口，目送着她闪身进了院门内，合上了院门，听见她打开了屋门的锁，合上了屋门，才转身离开了，返回了自己的家，打开院门，看见了月光下的院子里，一个黑影匍匐在地上，吓了他一跳，听见一阵细碎的声音从那个黑影发出。

　　“是谁?”。

　　金阳不敢上前，朝旁边移动了一步，移向院门边的角落，那里靠院墙放着一支扫把，是家里自制的，劈来附近生长的野生竹子，捆扎成一支扫把，扫除院子中的落叶枯枝，金阳想用它来防身，有一样武器在手，好过赤手空拳的应付未知的黑影，他的问话得到了黑影的回答:“我是你奶奶。

　　”声音苍老，熟悉，是奶奶毛敏的声音。

　　“奶奶，你半夜在院子里趴着是做什么呢?差点吓坏了我。

　　”金阳走上前，伸出手想扶起来毛敏，却在看见了毛敏抬起来转向他的脸时，终于爆发出了惨叫:“啊。

　　”。

　　惨叫声惊动了在屋里熟睡的父母，起床，披衣，来打开屋门，出来查看，屋檐下亮起的灯光照亮了院子，照亮了毛敏的脸上，一层黑乎乎的锅底灰，整张脸抹满了，就剩一双眼睛，睁着，翻着眼白。

　　金阳受到了惊吓，向后倒退，脚下没有踩稳地面，失去了平衡，跌坐在地上。

　　“你奶奶在通灵呢。

　　”金胜走过来，伸手递向儿子，拽他站了起来:“回屋睡觉去吧，你奶奶没事。

　　”金阳跟在父亲的身后回了屋，回头看了眼留在院子里的奶奶，仍匍匐在地上，双手贴着地面，脸埋在手背上，口中碎念着，听不出来是什么内容。

　　“奶奶在通灵中，不要去打扰她。

　　”宋娇关上了屋门，金阳躺在床上，失眠了，他向母亲追问奶奶通灵的事情，他从小的记忆中，从未听说过。

　　“等天亮了以后，你先去睡觉吧。

　　”。

　　他还想说什么，宋娇张口打着哈欠，转身回了房间，关上了房门，从门里面传来窃窃的私语声。

　　金阳从床上坐了起来，因为，他听见了屋门开启又关上了的响声，是院子里通灵的奶奶回屋了，他下了床，开了房门，看向门外的客厅里，奶奶就站在他的房门外，吓的他脱手了门把手，反掌一推，门合上了，发出砰的碰撞声，逃回了床上，裹紧了盖在身上的薄毯，心脏砰砰的狂跳着，奶奶通灵还没完呢，站在他的房门外面，一双眼睛睁着，翻着眼白，抹满一脸的锅底灰还一点不少的留在脸上。

　　窗户外面传来了公鸡打鸣声，金阳醒了，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，掀开裹在身上的薄毯，下了床，房门开了一道缝隙，露出半边脸，睁着一只眼睛看门缝外面，房门口外没有人影，这才松了口气，开了房门，宋娇已经起床在厨房做早饭了，揉着面团，做包子，金阳上手帮母亲的忙，从腌菜坛子里挖出一勺子腌菜，配着肉丝下锅翻炒，一边问母亲:“奶奶通灵是怎么回事啊?”。

　　“听你奶奶说过，通灵的能力是嫁过来之前，在娘家得的。

　　”。

　　“那时，她经历了一次意外，夜里失足滚到了河里，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，停在了芦苇席子上，家里人忙着操办她的丧事，停了半天后，她竟在天色泛了点亮的时候，回魂了，长抽了一口凉气，从芦苇席子上直挺挺的坐了起来。

　　”。

　　虽然惊异于她的死而复生，家里人在一阵慌乱过后，还是喜极而泣的接受了现实，毛敏对自己死了以后的一段记忆是空白的，只记得自己坐在河边，与定亲的对象花前月下，剥着甜桔子吃，说着亲热话，笑着，吃完了甜桔子，从地上爬起来，想捞起河水洗去沾在手上的甜桔子汁，粘粘的，沾在手上感觉不舒服，河水清凉，她将双手伸进河面之下，在水中晃动着，正在享受清凉的时候，手指被水草碰触了，毛茸茸的，她起先没在意，水草碰触上了她的手腕，她觉出了异样，想抽回双手，已经迟了，水草缠住了她的双手，缠上了她的手腕，拖动了她，失去平衡的身体向前倾倒，哗啦，她跌入了河水中，想挥动双臂划出水面都办不到，她被河底的水草缠住了身体，沉入了漆黑一片中。

　　冷，这是她复活时的感觉，长抽了一口气，胸腔的骨架被抽入的空气扩充开，撑的皮肉发疼，家里人听到这里弄明白了，这是遇见河里的水鬼了，被拖下了河溺死，可以替代了水鬼留在河中，水鬼则可以去阴司那里交差，转世投胎了。

　　毛敏死而复生，没觉出身体异样，直到一个月后，婚期的日子被两家长辈们商定了，过完小年后就操办，毛敏就照着娘家里规矩，呆在家里做着针线活，做到太阳西垂的黄昏，就站在院子里将饲养的鸡群收笼，透过敞开着的院门，看外面经过的村民，闲话几句，听对方向她道贺:“将要出嫁做新娘子了，恭喜啊。

　　”。

　　“谢谢。

　　”她面上染了羞色，低头看了眼鞋尖，再抬起头，刚才还在院门外的村民，不见了，天黑了后，毛敏一家人吃过了晚饭，没有夜间的消遣活动，就是早早的躺上床，因为年代是刚解放时，村子里还没有电视机和收音机之类的消遣之物，村民们就是脱鞋上床，被子盖好，唠会儿家长邻短，就打着哈欠睡着了。

　　毛敏与妹妹同睡一张床上，两姐妹唠了一会儿后，妹妹迷糊了，感觉到身边躺着的毛敏起床了，以为是上厕所，没在意，继续睡觉，直到迷糊中一个寒颤惊醒了，身边的被窝是掀开的，毛敏不在床上，被窝里一片冰凉，她上厕所的时间用的长了些。

　　毛秀起床，出了屋子，厕所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，去厕所是必须穿过院子的，刚跨出了屋门，跨进院子里一步，就察觉到了院子里多出来的一团黑影，月亮时隐时现，穿梭在云层中，她看见了匍匐在院子里的毛敏，看见姐姐的脸上黑乎乎一片，抹上去了一层锅底灰。

　　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毛秀惊呼出了声。

　　毛敏的脸埋在手背上，贴着地面，发出了细小的碎念声，听见了毛秀的问话，她抬起了头，转过脸来看向了毛秀。

　　“啊!”毛秀发出了更响亮的尖叫声，她看见姐姐的整张脸抹的均匀的一层锅底灰，黑乎乎一片，只有一双眼睛翻着白，突兀在一张漆黑的脸上。

　　中邪了吗?。

　　听到惊叫声，陆续出屋子来查看的家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着，不敢上前接近毛敏，任她继续匍匐在地上，口中碎念着，听不清楚内容的话，大约一个小时后，毛敏从地上爬着站了起来，仍是睁着一双翻着眼白的眼睛，慢慢的走到屋门口。

　　家里人惊恐，不明状况，全部朝旁边退散开来，注目着，看毛敏走进了屋内了，却又退了出来，转过脸，面向了家人们，定了一会儿后，她开口说话了，声音平缓，吐字清晰，字字扎进家人们的耳朵:“刘寡妇死了。

　　”说完，她进了屋内，走进与妹妹合住的房间，捞起洗脸盆内盛着的清水，洗去了脸上抹满的锅底灰，动作不急不慢，过程中，一双眼睛眨动着，仍是翻着白色的，洗干净了脸，擦干了皮肤上沾着的水渍，躺上床，盖了被子，闭上了眼。

　　天亮后,毛敏醒了,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毛秀,坐在床边,睁着一双睡眠不足的眼睛,充着血丝,黑着眼圈,在看着她,看见她醒了过来,就将夜里,全家人亲眼目睹的一切说了一遍。

　　当时,她中邪了一般,将脸上抹满了锅底灰,匍匐在地上,口中碎念着家人们听不清楚内容的话,还有她的一双眼睛,翻着眼白,还能看得见周围的一切事物,最讓家人们惊骇的是,她回屋时说的一句话,字字清晰,扎进了家人们的耳朵里:“刘寡妇死了。

　　”。

　　真的是被她一语言中了,刘寡妇就在半夜里的时候死掉了,是突然的死了。

　　听与刘寡妇同住在一间屋子的家属说,刘寡妇是在听见了一声乌鸦的怪叫后,从床上直挺挺的坐了起来,嘴巴大张着,倒抽了一口凉气,眼睛翻了白,朝后仰倒,就没了动静,伸手试探了一下鼻息,没有了呼出吸进的气流了,一个大活人就这样的突然死掉了。

　　“你从来不知道你奶奶会通灵,是因为家里人一直守着秘密,不向外泄露,再加上,她通灵的次数,几十年间屈指可数,不足十次,都是在夜深人静时,在自家的院子里通灵,没有外人会在这个时间了还爬上墙头朝院子里看的,她通灵的秘密就一直守到了现在,若不是被你碰巧的撞见了,这个秘密会被她带进坟墓里去的。

　　”。

　　金阳的手机响了,是肖蓝的手机号码,接听了,听筒那端传来的声音不是肖蓝那银铃般的清脆声音,是个沙哑的上了年纪的男人的声音:“女婿。

　　”是丈人,在听筒的那端声音哽咽:“我女儿没有这个长寿的命,昨天夜里,和你出过门后回到家,突然的倒抽了一口气,眼睛翻了白,就倒在了地上,没了呼吸,就这么突然的死掉了。

　　”。

　　金阳的脑袋里回放着昨天夜里,与肖蓝在河边散步时,听见的那一声乌鸦的怪叫后,肖蓝的身体就出了状况,当时没有朝坏处想,只当她是受了风寒,没想到,竟从此生死相隔了。

　　又回放了自己打开房门时,看见站在门外的奶奶,她当时睁着一双翻白的眼睛,张合着嘴巴,说了一句话,由于自己当时受到了惊吓,并没有将那句话听进耳朵里,现在回想,那时候,通灵中的奶奶在房门外对他说的一句话是:“肖蓝死了。

　　”。